目前，经考古发掘的北朝至隋唐大型木构建筑遗址，其地上木构建筑部分已基本毁坏殆尽，但仍可探究台基、地下基础、柱础等部位的营造方式。
本文选取此时期具备代表性的建筑遗址进行比较分析，试图揭示北朝早期至初唐大型木构建筑基础的时代特征，及其营建技术的演变趋势。
台基与散水构造
北朝早期至初唐的大型木构建筑，其台基普遍采用夯土整体夯筑。由于遗址损坏严重，基本无法直接判别原台基高度。
台基的包边做法未见过多的差异性，大多采用条石、石片或砖进行包砌。其中，北齐邺城核桃园佛寺佛塔的台基包边保存较清晰，从中可以洞悉当时台基包边的典型做法，即先在沟槽底部铺垫夯土，再在上部铺设条石，并沿台基方向砌筑包边砖，包边砖与台基之间的缝隙用碎砖填补，且台基向上存在收分的趋势。
散水的做法也较统一，多用方砖与条砖铺设，少数铺设石板或碎瓦片。
地下基础构造
北朝早期至初唐大型木构建筑遗址的地下基础多数先开挖基槽，再用与地上台基相同的土质进行夯筑，此做法在夏商时期的建筑遗址便已有体现。
《营造法式》筑基之制云：“每方一尺，用土二担；隔层用碎砖瓦及石札等，亦二?！坎纪梁裎宕纾岛袢?。每布碎砖瓦及石札等厚三寸，筑实厚一寸五分。凡开基址，须相地脉虚实。其深不过一丈，浅止于五尺或四尺，并用碎砖瓦及石札等，每十三分内添碎砖瓦等一分?！辈握沾颂趵昂笫滥竟菇ㄖ幕」乖?，可以推断出中国古代木构建筑基础做法存在从素土夯实向夯土掺杂碎砖瓦及石札等的演变趋势。这种做法演变，能显著提高基础的承载力及抗湿陷能力。
有成果指出，唐青龙寺遗址3号殿的早期磉墩采用板瓦碎片和夯土层叠交替夯筑，研究者将其与发生过柱基沉降的唐大明宫含元殿及太庙等进行对比分析，青龙寺的建造年代相对较晚，故而将此做法视为当时木构建筑基础做法的革新。
然而，通过梳理北朝至隋唐大型木构建筑遗址发现，在夯土中分层掺杂骨料的基础做法在北朝早期便已得到应用。例如：北魏思远佛寺的二层平台用三合土与玄武岩、碎石分层夯筑；平城北魏明堂夯土台的每层夯土由较硬泥灰土和细沙土叠合。至北朝晚期，建筑遗址中这种将骨料层与夯土层层叠交替的基础做法体现得更显著。譬如：北齐邺城赵彭城佛寺佛塔与核桃园佛寺佛塔的地下基础，及核桃园佛寺5号建筑的条形夯土基槽，皆分为上下两部分，其上部为纯夯土夯层，下部用卵石混土层与夯土层交替夯筑；且佛塔在踏道对应包边沟槽区域等重点承重位置，增加一至两层卵石层；核桃园佛寺2号建筑的东西向条形夯土基槽底部由瓦片和夯土交替夯筑；邺城宫城区206号大殿地下基础的北半部采用夯土层与石块层交替夯筑等。
上述材料表明，在地下基础中分层掺杂骨料的做法在北朝高等级木构建筑中已得到成熟运用；尤其在荷载较高的佛塔类建筑中，此做法尤为必要。因此，该做法并非至唐代才发展成型。
与此同时，在北朝至隋唐的大型木构建筑遗址中，地下基础采用满铺夯土的做法较普遍。然而，北齐邺城两处佛寺遗址的多处建筑采用条形夯土基槽，此做法颇为特殊，推测其应为北朝晚期木构建筑发展形成的一种基础构造类型。
具体而言，赵彭城佛寺遗址的东南院廊房、东南院主体建筑与连廊、西南院廊房，及核桃园佛寺遗址的5号建筑、2号建筑与连廊，均采用了条形夯土基槽。这些基槽的走向与柱网位置相对应，且在重点承重区域，基槽挖掘深度更深，夯筑也更密实（如廊房檐柱对应的内外侧基槽）。唐代西明寺的2号殿同样采用这种做法，其基础由6条东西向条形夯土基槽构成，相互之间填筑夯土形成台基。
相较于满堂夯筑方式，仅对承重区域的基础进行加工处理，能够显著节省人力与工限。施工流程也可进一步简化，形成仅在柱位下方加固基础的“磉墩”形式。例如：核桃园佛寺6号、7号建筑的地下基础为方形磉墩，边长约1.5、深约0.5米，与柱位相对应且等距排布；青龙寺3号、4号殿在台基上挖掘方形坑，坑底深至生土层，随后在坑内采用纯夯土夯筑，或用板瓦碎片和夯土层叠交替夯筑直至柱础底面，磉墩边长2.2~2.6、深度约1.4米。尽管磉墩尺度远大于柱础，但相较于满堂夯与条形夯，仍能在较大程度上节省工料。
相似的做法在唐东都武则天明堂也有所体现。虽然，其台基与基础采用满堂夯筑方式，但为满足不同区域的承重所需，对夯土进行区别加工。夯土表面存在4条边线，将基础从中心柱至边缘划分为5个区域。钻探发现，每个区域夯土的厚度与密度存在差异，檐柱下部的夯土厚且密实，而内部区域的夯土相对薄而松散。
这种先进的基础做法，在北朝晚期木构建筑中得到广泛运用，但在其他隋唐大型木构建筑遗址中却未出现。此现象或许与各地水文地貌差异、匠师传承等相关，具体原因还有待进一步探究。
柱础石的安放方式
北朝至隋唐大型木构建筑普遍在台基上开挖柱础坑并埋入柱础，与此同时，柱础石的安放也存在若干特殊做法。具体而言：
其一：多处遗址的柱础坑底部铺垫细砂土。例如：北魏洛阳永宁寺的南门、西门，核桃园佛寺的6号、7号基址，及邺城东魏北齐宫城区206号大殿的东、西廊房等。采用砂土填充柱础坑底面夯土与础石之间的缝隙，能够有效实现柱础安放更加平稳、牢固。
其二：部分建筑础石下方夯土中埋入石块，其作用类似于承础石。以北魏洛阳永宁寺塔为例，其柱位下方层叠放置三块础石。在施工过程中，第一至第四圈柱位在夯筑台基之前便安放好第一块础石，随后进行铺土夯筑作业。随着塔基建造的逐步推进，再依次放置第二、第三块础石，最终础石埋入夯土之中，因此周围没有础槽痕迹。此外，北齐赵彭城佛寺佛塔6处柱位下部夯土内埋有方形青石；隋仁寿宫唐九戍宫37号殿础石下部夯土内埋砂岩；唐大明宫含元殿础坑下部夯土内埋石块等。这些石块均未与础石直接接触，二者之间尚有部分夯土间隔。这种在重点荷载位置的构造方式，可进一步提升基础的承载力。
上述两种础石处理方式，在北魏初期至初唐的木构建筑遗址中均有发现。据此推测，此应为早期木构建筑安放柱础的通用做法。
结语
本文通过对北朝至隋唐大型木构建筑遗址基础营建特征的系统性梳理与深入分析，归纳出该时期建筑台基、散水及柱础安放等的通用营造范式。
本文发现地下基础中分层掺杂骨料的工艺在北朝高等级建筑中已臻成熟，并非以往认为的至唐代才发展完备。这种做法能够有效改善夯土的物理力学性能，增强基础的抗压强度及耐久性等，反映出北朝时期建筑工匠在基础处理方面已具备较高的技术水准。
与此同时，本文研究表明条形夯土基槽与磉墩的应用等，可显著节省营建基础所需的人力投入与工时消耗。此做法在北朝晚期木构建筑中表现尤为典型，通过精准定位承重区域并进行针对性加固：条形夯土基槽可根据柱网布局灵活设置，而磉墩则进一步将加固范围集中于柱位下方。此二者均体现出北朝晚期建筑基础营造，向精细化、科学化发展的趋势。
随着考古工作的持续推进，更多北朝至隋唐时期建筑遗址的不断发掘，有关此期建筑基础的构造做法等，仍有诸多未知的新领域。例如：不同地域、不同等级建筑之间基础做法的差异及其成因，基础构造与建筑功能、等级之间的内在关联，及相关技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传承与演变规律等，均留待未来探索。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历史学院）
